蘇軾一生愛茶,也寫過很多和品茶有關的詩詞,例如“酒困路長惟欲睡,日高人渴漫思茶”、“沐罷巾冠快晚涼,睡余齒頰帶茶香”、“春濃睡足午窗明,想見新茶如潑乳”等,在《試院煎茶》這首雜言詩中,有一句是這樣寫的,“又不見,今時潞公煎茶學西蜀,定州花瓷琢紅玉。”其中的“定州花瓷琢紅玉”,后人有頗多解釋,也有頗多爭議。
在宋代五大名窯中,定窯是唯一一個以裝飾見長的窯系,在吸收了南方越窯浮雕技術的同時,又發展出刻花、印花、剔花等裝飾,凡定窯瓷器,不動雕工的極少。在清代的《南窯筆記》中,也有這樣的記載,“出北宋定州造者,白泥素胎,有涕淚痕者佳,有印花、拱花、堆花三種,名定州花瓷是也。”因此,有人認為,“定州花瓷”中的“花”,是指定州白瓷上刻花、印花、劃花等紋飾,這種說法有一定的道理。
至于蘇軾筆下的“琢紅玉”,后人就有諸多爭議。有人認為是使用定窯印花白瓷的芒口去劃玉,能被劃動的就是假玉,因此“紅玉”是指玉色,而且在蘇軾所寫的《東坡志林》中,記載有:“今世真玉甚少,雖金鐵不可近,須沙碾而后成者,世以為真玉矣。然猶未也,特珉之精者。真玉須定州磁芒不能傷者,乃是云。問后苑老玉工,亦莫知其信否?”但是,如果把這段話作為佐證,是漏洞百出的,關于通過劃玉來辨別玉器真假,蘇軾專門問過老玉工,老玉公的回答是,他也不知道。
另外,有人認為“紅玉”指的是定窯紅瓷,理由是宋代詩人許開在《水仙花》中寫到:定州紅花瓷,塊石藝靈苗。”南宋人周輝的《清波雜志》中,記載有:“玉牒防御使仲輯,年八十余,居于饒,得數件,相似于比定州紅瓷更亮者”,宋人邵伯溫所著的《邵氏聞見前錄》中,也記述了仁宗在張貴妃宮中見到定窯紅釉瓷器,用柱斧把瓷器打碎的故事。綜合以上資料,蘇軾筆下的“紅玉”指的應該就是定窯紅瓷。
但是,根據史料記載,“嘉靖二年,令江西燒造瓷器,內鮮紅改作深礬紅”,我國鐵紅釉的創燒則始明代,宋人根本不可能發現“紅定”,而且近年來出土的定瓷文物中,以白瓷居多,偶有“黑定”、“紫定”等,并沒有發現“紅定”,更無宋代“紅定”出土,這都說明宋代定窯并沒有生產“紅定”,至于古人的那些記載,很可能是定窯醬色釉偏深的色差所帶來的誤會。
以上的推測,可以從著名陶瓷大師錢穆在《定瓷藝術》中得到佐證,在書中有這樣一段描述,“北宋定窯醬釉色調差異很大,窯址出土的醬釉標本中,大多數呈較淺的醬黃色,此外還有醬紅、醬紫、黑褐等色,并有大量的窯變現象,這種千差萬別的色調,說明定窯早期醬釉瓷的燒造工藝尚不成熟。由此推斷,文獻中提到的‘定州紅瓷’亦應是醬色釉中色調偏紅的一個品種”。
著名收藏家,文化學者馬未都先生,曾在脫口秀節目《觀復嘟嘟》中,對“琢紅玉”進行了解釋,馬未都認為,“古人對紅色的瓷器的感受,跟我們不一樣。我們真正意義燒成紅色的瓷器,是從元以后,到完美的一件通紅的瓷器,是明永宣以后,到了清代康雍乾三朝,才能游刃有余地燒造紅瓷器。宋代是沒有紅瓷器的,所以宋代說紅都是棕紅色,比如耀州瓷里,有一種瓷叫紅耀州。蘇東坡這首詩,名叫《試院煎茶》。我們都很清楚宋代時,喝茶的過程非常復雜,它叫煎茶。”
宋代人喜歡煎茶,把茶葉用水煎煮以后,茶水會變成紅色,因此“定州花瓷琢紅玉”很可能是指紅色的茶水映出定州花瓷的紋路,而將紅色茶水比作紅玉,也是蘇軾的一種浪漫筆法。而馬未都先生也在《觀復嘟嘟》中佐證了這一點,他說:“所謂‘定州花瓷’是指它的刻花,那‘琢紅玉’是什么呢?我們看,這是紅茶,我們把紅茶倒進這件碗里,顏色非常漂亮。宋代喝茶的時候,有一個工具叫茶筅,當時用茶筅攪動這紅茶,這就叫‘琢紅玉’。”
文人蘇軾幾百年前寫的一句話,竟然能夠引起今人的諸多討論,這是一件好事,也有助于我們更加了解定窯文化。